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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潭:高原上的洮州

 2021/09/27/ 12:00 来源:甘南日报 黑小白

  黑小白

  一

  临潭古称洮州,是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交汇过渡地带,平均海拔2825米,这样的海拔,在甘南并不算高,所以很多外地朋友和游客会感觉在临潭不像是在高原上。这更像是一种迷惑,我一直觉得临潭是高原上一片独特而神奇的土地。

  临潭在我,我也在临潭。我从未想过离开临潭,它于我是最好的安身之地。我的未来和过往都在这里,我生命中的记忆都在这里沉淀和深藏。临潭,滋养了我的生命,也安放着我的情感和灵魂。这些年走过的很多城市都比它大,比它繁华,然而,却没有一座城市可以让我死心塌地地爱上它。相反,每当身处异地,我就格外怀念临潭。回到临潭,我会如释重负般地轻松和惬意,我会特意到四处转转,怀念般地看一看,那些熟稔的山川草木,市井人声,抚慰着我,给我以内心的平和安宁。

  这样的感觉随着年龄的増长越来越强烈,我不习惯大都市车水马龙和长桥阔路,在陌生的千万人中我追寻的仍是临潭给我的那份温暖。只有临潭这座小城,可以慰藉我生命跋涉中的欢乐和辛酸。

  二

  临潭最有名的城堡是洮州卫城。明洪武十二年(1379年),洮州十八族番酋三副使叛乱,占据纳邻、七站之地。明军平叛后,奉国将军金朝兴奉曹国公李文忠命令,和当地藏族首领南秀节在洪和城的基础上督工成造洮州卫城,是中国现存最大的卫城遗址。

  洮州卫城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,外有瓮城,另有水西门一座。只有南门和水西门保存较好。东门是新城现在最为繁华的地段,有汽车站、商铺、旅馆、饭店等,人来人往,颇为热闹。城墙豁口旁边,立有洮州卫城碑,间隔数十米处,是“中国历史文化名镇”八个硕大的红字,在蓝天的映衬下分外醒目。

  我时常有些恍惚,在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年代,这热闹的东门和其它城门,恐怕又是另一番模样吧?而今,喧嚣的市井声代替了旧时战马的阵阵嘶鸣,温情的人间烟火掩去了将士浴血奋战的疮痍,一切都已过去,岁月静好,人间值得。

  旧时,临潭作为边塞要地,战争的威胁随时存在。因此洮州卫城建后不久,又在其周围修建了100多座大小不一的城堡,众星拱月般保卫着洮州卫城。红堡子就是其中之一。红堡子是昭信校尉世袭管军百户刘顺和他父亲刘贵于明洪武十三年(1380年)所建,因堡子所建之土为当地红土而得名,是刘氏父子招军守御、管理屯军、征收粮草的营寨。堡子内现有8户人家,刘氏老屋是清末时重建,楼上楼下共有70多间房屋。红堡子为外人所知,最重要的原因是刘氏后人保存的明朝的三道圣旨。从圣旨内容来看,刘氏父子修筑红堡子和所驻之地更名为刘顺川(后因谐音,改为流顺川),都是皇命。洪武二十五年(1392年)刘贵征亡后,刘顺请命返乡,但皇帝不准,刘氏一族留在了临潭。

  三

  洮州卫城修筑之后,曹国公李文忠遂留下5600多名将士在洮州戍边垦荒,他们的家眷也随后从原籍迁来洮州。长期屯兵,对洮州产生了深远的影响,这些影响中最有意味的莫过于临潭的万人拔河——扯绳。

  临潭的扯绳源于军中的“牵钩”,原是洮州卫城留守的将士用以增加体力的活动,后来转到民间。每年正月十四、十五、十六晚上,以西门为界,为上下片,每晚三局。周边群众急匆匆吃过晚饭乘兴而来,少壮者牵绳使力,老少和妇女旁观呐喊,每个人都融入其中,整条街道在力量之美中沸腾了。2001年,万人拔河被载入世界吉尼斯记录。2008年,临潭县被国家体育总局、中国拔河协会授予“中国拔河之乡”称号。扯绳是一代又一代临潭人念念不忘的大事,是临潭特有的元宵节活动。这条绳,无论是过去的麻绳,还是现在的钢丝绳,已成为临潭各族人民的连心绳。

  按照明太祖朱元璋的诏令,洮州卫城留十分之三将士守城,其余将士授旗委派至洮州卫城周边开垦,开垦的地方以其主管的将领命名,遂有了临潭很多以旗命名的村庄。我喜欢这样的地名,每每看到它们,会轻轻地读出来,那一个个安静的地名,曾经是一面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旌旗,一个个用劳作和艰辛磨砺出来的村庄。那些从江淮远道而来的将士和百姓,深藏起对故乡的怀念,顶盖高原的风雪,在山头平川、河畔田间,锲而不舍地开荒,在并不肥沃的土地上播种希望,重建家园,这是一个充满坎坷的历程。

  洮州军民屯田之始,每亩地缴纳赋税后只有一斗(约50斤)的产量,久而久之,军民以斗作亩,到现在,临潭的群众还是把一亩地叫一斗地。那时播种的粮食应该以青稞为主吧,只有青稞这样耐寒的作物,才能在高原上成熟,养活一方百姓。临潭爱吃的麦索就是青稞做的。将七八分熟的青稞煮熟、去壳后,在石磨上磨成絮状,再以葱、姜、蒜、青椒、芹菜、牛羊肉炒拌而成,色香味俱佳。

  四

  临潭人都说自己祖上是南京人,就像洮州民歌唱的,“你从哪里来,我从南京来,你带的什么花儿来?我带的茉莉花儿来。”花儿是临潭的民歌,内容丰富,有不少经典花儿都与江淮有关。临潭人喜欢唱花儿听花儿,有专门的花儿协会,有无师自通的花儿把式,有约定俗成的花儿演唱会。洮州花儿高亢激昂,如高原上直射的阳光,有着决绝的悲壮和慷慨。

  临潭的住房有明朝皇氏建筑的痕迹,阳阳瓦,倒提柱,一芡套,这些现在随处可见的建筑风格,都是明宣宗特赐。洮州卫都督李达第三女生得花容月貌,相传她上街时,众人纷纷围观,想一睹芳容,她只好戴着麻子面具,以免街道拥挤。后来被选进宫中,赐为皇妃。还未成婚,明仁宗驾崩,不久她也抑郁而终。明宣宗准她灵柩返乡,并赐洮州修房、婚礼、葬礼、服饰依皇家式样,洮州人感其恩泽,称她为“麻娘娘”。这是一个悲情的故事,她用短暂的一生,为一方百姓换来皇家恩赐。

  临潭服饰最大的特点是江淮遗风,男子戴黑色宽沿礼帽,着一身长衫,温文尔雅,仿佛江南饱学之士,举手投足间,书香之气,氤氲四周。尤其在民俗活动或举行仪式时,必是这身装束。女子头上绾高髻,髻上插簪钗步摇,鬓间贴鬓花,双耳戴银坠,胸前佩胸护,有的女子还在髻上覆一头巾,着各色大襟长袍,穿扎腿裤和绣花鞋,这就是临潭人所说的“尕娘娘”服饰。单这一声“尕娘娘”,不由得让人神往和迷离,仿佛千呼万唤间,轻踩莲步的女子,从花间湖畔,从庭院深处款款而来。临潭女子好西湖水之色(宝蓝色),那样温润的颜色里蕴含着天生的忧伤和思念。江淮移民在多元文化融合过程中,留存的古风烙印,隐隐透露在一件衣服,一首花儿,或是一样绣品,一个词语中。

  身在高原,不忘先祖的功绩,加之对故乡的怀念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,留守在临潭的江淮移民,供奉徐达、常遇春、李文忠、胡大海等十八位将领和先祖为“龙神”,后来又称之“佛爷”,每年在新城举办迎神赛会。每当身处那热闹的场景,我会禁不住遥想,当年的洮州卫城,也是这般繁华吗?那些将士和百姓,是否也如此快乐地融入高原的人流中?从来他乡是故乡!

  五

  临潭,顾名思义,以潭而得名,但现在的临潭没有潭,有人考证过很多地方,还是似是而非。在洮州卫城北,有一潭水,占地400多平方米,却名“海眼”。留守的将士特意拆了城墙,将海眼圈了进来,又另修了一座水西门,他们把这潭水看作是江淮的水,愿意紧紧地守护着它,就像守护着那个一直留在心中的家,那个被江河湖泊拥抱着的家。

  一潭水就可称之为“海眼”,那更大更深的水就是海了。在临潭县冶力关镇,就有这样一个海——冶海。其实,就是一个高原堰塞湖,水域面积1.2平方公里。当地民间又称常爷池,冶海旁边是供奉明朝开国名将常遇春的神庙。冶海也是安多地区的三大圣湖之一,藏语称“阿玛周措”。冶海的神奇之处是,遇旱不涸,遇涝不溢,而且冬天湖面上会呈现出千万种图案,便是有名的洮州八景之一的“冶海冰图”。

  执笔前,我专程去了一趟新城。当时“海眼”还结着冰。一位老人从山路上赶来,我们隔着“海眼”相望,我看着他穿过水西门,渐渐淡出我的视线,像悠悠岁月里一个发黄的剪影。岁月荏苒,当初的城还在,但已经束缚不了人们的脚步,可以随时进出。那些夯土筑城的将士,可曾想过,再也不会有高不可攀的城墙了,更多的城,筑在了心中,进不来,也出不去。城墙上有新补的土,一片一片,那些新土覆在几百年前的旧土上,像新的光阴轻轻覆盖了旧的光阴。时光永远向前,我在高原上,从未离去,也不愿离去。

  这里就是洮州,就是我生活了四十多年的故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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